2月21日,我国著名艺术家、教育家,清华大学教授、原中央工艺美术学院院长张仃因病医治无效,在北京逝世,享年94岁。
1949年,张仃设计了全国政协会徽与第一届全国政协会议纪念邮票,负责和参与开国大典、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美术设计工作,并同时设计改造怀仁堂、勤政殿,以及天安门广场大会会场和新中国第一批纪念邮票。1950年,他领导中央美院国徽设计小组参与国徽设计。
15岁一进关就变流浪汉
张仃,1917年阴历五月十九日生于辽宁北镇县医巫闾山下周屯,那个地方,被人戏称为“只出白薯和胡子”。他在兄弟中排行第五,上有四个哥哥,两个姐姐,下有两个弟弟。“九一八”事变,张仃流亡到北平,那时是15岁左右。用张仃先生现在的话讲:“15岁以后一进关,就变流浪汉了。没有家了。”
从东北去北平的时候,还有个小插曲:当时,有个小知识分子在张仃的家乡流浪,他琴棋书画都会一点,自称是北平人。张仃的父亲就把他请到家中,来教教张仃。张仃正失学在家,他所读的中学的校长校董因为同情山民暴动,被军阀汤玉鹿的部下给枪毙了,学校也被砸烂,军阀的理论是“青年识了字,就会想入非非”。张仃跟着那个“北平人”学习了一阶段书画,“北平人”提出要回北平,并对张仃的父亲说,张仃可以去北平读书,他家有房子,尽管住。他拿着盘缠和张仃的学杂费用,带张仃上路了。火车到了天津,他对张仃说要去会几个朋友,就带了张仃下车,住在一家小旅馆里。他吸完大烟挟资溜掉了……经过一番周折,张仃才从小旅馆脱身,去了北平。
不满“美专”组织占地宣传队
在北平街头,张仃看到一个广告,是张恨水任校长的美专招生,校董有刘半农、钱玄同等人。当时张恨水的《啼笑因缘》正走红,张恨水其实是利用自己的名声,为他弟弟张牧野帮衬。张牧野毕业于“京华美专”,自己任教务长。张仃投考的是国画系。张仃先生回忆道:“一到发榜,我排在16还是14名,记不清了。一共招生三十来名,我在中间。当时什么都考,我数理化不行,国文和画画分数算已过关了。”
考上美专后,张仃给他父亲一封信。因为他父亲虽然对学画支持,却不同意考美专——认为会饿肚子的。张仃在信中说,美专毕业后的文凭相当于大学文凭。大概是这句话打动了他父亲,就寄来了一百元钱。张仃用这交了学费、住宿费后,也就没钱了。没多久,日本人占据热河,张仃的父亲也失业了。美专在东四十一条,东边有个南小街,是朝阳大学的所在地。大学里设有“东北流亡学生简易食堂”,属救济性质的。张仃就去那里喝点稀饭,吃两个窝头。冬天的时候,连棉裤也没有,只穿一条灯笼裤。在物质生活极端贫困之外,张仃的精神生活更加苦闷。张仃先生说:“这个学校没有内容,很腐败。大家闺秀在那里勾工笔,画仕女,这种空气底下,我很难忍受。”于是,张仃串联了两个学生,组织起战地宣传队。
一位东北军的下级军官说,从张学良到东北军都愿意抗日,只有蒋介石不愿意。你们不要向我们宣传了。这时候的张仃才知道中国的抗日问题很复杂。苦闷之中,他开始大量阅读鲁迅的作品,一本《伪自由书》经常放在身边时时翻读。也就在这时,张仃开始画漫画。他画了《有吏夜捉人》、《焚书坑儒》等三十几张漫画。《焚书坑儒》用的是民间水陆道场画的画法:阎王是蒋介石,一帮小鬼在活埋左翼作家。丁玲被关在铁笼里,还有几个小鬼拿着铁链,在追挟书而行的鲁迅。正遇到美专校庆,通过努力,独辟一室展出了。刘半农来参加活动,看到这些漫画很高兴,一了解张仃是东北人,生活很苦,就把张仃介绍给成舍我——他是《世界日报》的社长。张仃上半天去《世界日报》上班,设计广告,下半天返校听课,半工半读到被国民党宪兵拘押时结束。
与凌子风共同被捕
当时,北平共产党的地下组织差不多全被破坏了,只有一个“文化总同盟”还在活动,他们看到张仃的漫画,通过考察,提议张仃把左翼美联恢复起来,让他负责组织部。张仃就往各学校跑,找进步学生。1934年夏天,张仃去美专同学凌子风家(凌子风,当代大导演,其时在西画系学习),他和凌子风被埋伏的宪兵逮捕了,让他们登报声明退出,就能得到释放。他们拒绝。关了将近一个月,就把他们用绳子绑着,一长串,有二三十人,从东四押到王府井,又押到车站。宪兵还向观望的市民吆喝:“看,看,共产党的下场!”当初张仃还不是共产党,是国民党把大部分进步青年,赶到共产党那里了。押到南京后,张仃与凌子风都被判了三年徒刑,送“苏州反省院”。张仃先生现在还能记住部分判决词:“念其年幼无知,改送苏州反省院。”
1935年5月,18岁的张仃经艺专同乡帮助,由苏州电影制片厂保释出狱,去了北平。
将破房子改成“作家俱乐部”
1938年,张仃到延安,他发现一个很大的破房子,在他看来,这正是旧中国的缩影,他不能看着它破败。他立即为残破的大房子勾画设计图,修补、粉刷、装修,亲力亲为。没过多久,破房子焕然一新。张仃和他的搭档作家萧军,把这处简陋的“新房”装饰成了别致的场所,取名为“作家俱乐部”。连毛泽东和中共中央的很多领导人也常去那里参观和跳舞,同文艺工作者交流。“作家俱乐部”成为张仃用审美理想改造中国的一次袖珍实践。
他还在八路军生产成果展览会上给延安工农业产品做包装设计,为《抓壮丁》等话剧设计舞台布景,甚至连秧歌队和一些文艺团体的服装也是张仃创意的。设计“全国文艺家抗敌协会会徽”时,他用一团火簇拥一把钥匙,寓意真理和光明被普罗米修斯盗给人类。
设计国徽坚持使用天安门元素
在共和国缔造者身边工作的经历,使张仃获得担纲新中国形象设计的“资质”。他与梁思成受命领导中央美术学院和清华大学营造系两个创作组,进行国徽设计。天安门的庄严雄伟极大地震撼了张仃,于是,天安门成为他笔下国徽方案的主体元素——弧形的地平线上,天安门巍然屹立,象征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成功。言简意赅,立意精准,这一方案得到周恩来总理的首肯。张光宇作为中央美术学院国徽创作组的另一主创者,对张仃的方案创作也给予了重要帮助。1950年,张仃亲率美术供应社的工人,将一枚直径超过3米的巨型国徽,庄严地悬挂在天安门上。是年,张仃32岁,同时还参加了“建国瓷”和人民英雄纪念碑的设计团队。
开国大典创造性使用宫灯装点
1949年,张仃负责开国大典美术设计工作,在天安门城楼的柱与柱之间,他创造性地挂上去8个大灯笼。运用巨型宫灯这一传统文化语汇,在天安门上增添了出彩的中国符号。同期,张仃主持设计了中南海怀仁堂、勤政殿室内环境。微观方面,张仃继成功设计全国政协会徽之后,又完成了全国政协会议邮票设计、中华人民共和国开国纪念票和成立10周年纪念票的设计。从宏观到微观,张仃为新中国的形象传播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。
新中国成立初期,新中国急需向世界展现一个健康而充满活力的形象。通过重要展会进行的国家涉外宣传,几乎多由张仃领导或执行。1951至1956年间,张仃曾将展会设计送往布拉格、莫斯科、巴黎、华沙、莱比锡、罗马。中国的汉画、蓝印花布、民间剪纸、江南园林,是他采用的东方文化的视觉形象,引观者如潮。一些由他设计的场馆被奉为经典,上了所在国邮票画面。
1959年,张仃任美术组长,主持新中国成立十周年的十大建筑工程美术设计。虚怀若谷的张仃,处理如此浩大、庞杂的美术工程,举重若轻。
“文革”期间十年未动笔
“文革”开始后,生性耿直的张仃首先受到冲击,他被下放到农场劳动,女儿被下放到云南,儿子被打成反革命判了死刑。从那以后大约有十年时间,张仃没有动笔,这其间,一场从未有过的心理危机袭击了他,他开始深深地厌倦生活、厌恶颜色和人。
四人帮倒台后,张仃很高兴,并从此开始了焦墨创作。焦墨山水最能还原苍劲、宏阔、有力、具有金属感的画面。
1979年,历史再次将机遇与重任赋予张仃。他创作了在国内外引起强烈反响的《哪吒闹海》和《燕山长城图》大型壁画。北京长城饭店、香港中银大厦等重要建筑,也有张仃的杰作。1978年,张仃任美术总设计,完成了动画片《哪吒闹海》,对中国风格的动漫及儿童绘画读物,影响深广。
晚年的张仃,铺开了一个无限丰富、壮美宏阔的焦墨世界。这个秉持完美主义理想的世纪老人,生活在北京西郊的一处自己选材、自己设计的山屋里,每日课读鲁迅。有时对着外面的世界,他会重复他的名句:“美盲比文盲多”。
16岁“初遇”毕加索
张仃第一次与毕加索相遇,是1932年在北平美专读书时,那时他年仅16岁,刚从东北流亡到北平。在一位家境比较富裕的同学家里,他看到了毕加索的画册,一下子就被震撼了。毕加索的作品,尤其是“蓝色时期”和“玫瑰色时期”那些表现下层人生活的作品,在他心头唤起了强烈的共鸣。那雄强的气质、丰沛的激情和自由的表达,给正处苦闷和焦虑中的张仃以极大的刺激。本来就对学校保守风气不满的他,现在更加无心临古,画那种高冠贵胄、闲情逸致的文人画了。在美专一周年的展览会上,张仃公然以丈二宣纸,画了一批罗汉鬼怪之类,结果引起先生与同学们的极大嘲笑。
两年后,由于接近共产党地下组织,从事抗日宣传活动,张仃被国民党宪兵逮捕,押送南京宪兵司令部,以危害民国罪的名义判处三年半徒刑,后“念其年幼无知”,改送苏州反省院。在狱中,张仃利用狱方让他办“自新报”的机会,以漫画的形式揭露社会黑暗,其中一幅作品就是他凭记忆复制的毕加索的《小丑》。在毕加索的创作中,小丑是反复出现的形象。英国作家罗兰特•潘罗斯认为,毕加索的小丑是有良心和正义感并且富于智慧、勇于反抗不合理的社会秩序的民间英雄。通过这个小丑,张仃对社会的愤怒与批判得到了表达。
因毕加索一生受过两次打击
毕加索在现代绘画史上引起的最大震动与争议,是他的“立体主义”与魔幻式的“变形”。1907年《亚威农少女》问世时,西方绘画界几乎无一人理解,甚至连他最亲密、也最前卫的伙伴布拉克都不例外。然而,这种常人难以理解的“变形”,对张仃却极为自然。1940年在重庆,张仃看见了毕加索经过立体主义之后的第一幅画《椅子上的黑衣少女》(1937年),兴奋得不能自持。
然而,在那个年头,作为毕加索的知音,张仃注定要付出沉重的代价。回顾张仃的一生,他因毕加索受打击主要有两次:第一次是在延安,第二次是“文革”,两次打击对他的人生和艺术历程都产生了重要影响,尤其是后一次,从根本上改变了他的艺术方向,给他的艺术注入了一种沉郁悲壮的生命新质,使其升华到了新的境界。
在延安鲁艺成为“三大怪人”之一
1938年张仃一到延安,就遇上了麻烦,原因很简单:他将在上海、南京流浪时的自由艺术家做派带到了革命圣地,成了延安的“三大怪人”之一。在鲁艺的讲台上,张仃对素描、透视、解剖之类不感兴趣,却大讲毕加索、凡高、印象派,讲现代绘画的色彩与变形规律。他甚至还为延安的文化人画了漫画肖像,手法很夸张,还在鲁艺办了展览,据说萧军被画得像土匪,刘白羽像只小白兔,华君武瞪着眼睛,嘴里还说“妈的”。这样的东西,理所当然引起了鲁艺领导的注意,在为此而召开的座谈会上,有人发难,说张仃是在“丑化革命作家”。这样的批判,张仃闻所未闻,当然不会服气。
受了这次批判后,张仃的创作兴致大减,中止了多年的漫画创作。
1956年与毕加索会面
比起第二次打击来,第一次打击只能算小菜一碟。第二次打击是致命的,差点置张仃于死地,其最有力的发难者,仍然是他延安时代的同行。
在这个灭顶之灾到来之前,张仃有过一段比较宽松的时光。上世纪50年代初,张仃多次被中共中央委以重任,出国主持了一系列国际博览会的中国馆的设计,到过的国家有苏联、瑞士、捷克、波兰、法国和意大利等,这使他有机会亲睹欧洲各个时期的绘画作品,了解世界美术的最新潮流。1956年的巴黎之行对张仃显得不同寻常,因为在此之前,他去的基本上都是社会主义阵营的国家,这次不同,是资本主义的法国,而且是他崇拜已久的毕加索旅居了大半生的国家。张仃预感此次出国极有可能见到毕加索,为此,他提前准备了自认是最好的礼物——一对珍藏多年的民间门神版画。他相信,毕加索见了这对门神,一定会高兴得跳起来。
在巴黎主持国际博览会中国馆设计期间,张仃一直惦记着这件事。就在这时,中国文化艺术代表团来法国访问,团长由已在巴黎的冀朝鼎担任。张仃接到文化部的电报,奉命加入该团,一入团他就提议:去法国南部的戛纳拜访毕加索。由于毕加索的法共身份,这个建议立即通过。通过法中友好协会的联络,代表团一行来到毕加索居住的加里富尼别墅。30年后,张仃还清楚记得——
那是一天的下午,我们来到了毕加索的工作室,是在海边的一所别墅。当时毕加索睡完午觉,从楼上走下来,热情地欢迎我们的到来。他领着我们先参观了他的工作室,原以为他的工作室一定很华贵,因为他是世界上最有钱的画家,他卖一幅画的价钱,可以购买他一生用不完的绘画材料。可是,在这位世界著名的大画家的工作室里,除了他的作品是新的,一切陈设全是破旧的,墙上是不断脱落的灰迹,沙发旧得已经露出了弹簧……所有这一切,这位艺术家好像一点没意识到。他的工作室里,墙上、地上都挂满、摆满了大量新作。可以想像到,他的全部注意力、思想、感情、心灵和生命都投入到艺术的世界中去了。他惊人的艺术劳动和异常旺盛的精力,十分令人佩服。
这无疑是一个艺术家对自己偶像的细致观察。代表团一行中,真正对毕加索知根知底的,就数张仃,这使他自然地成了拜会的中方主角。然而,由于严格的外事纪律,加上翻译上的问题,宾主双方未能尽兴地交流,但其中有两件事值得一提:第一,张仃邀请毕加索到中国来访问。对这一邀请,毕加索思索了一下,说:“中国太好了,但我年纪大了,怕到了中国后,(艺术上)又有一个大的变化,自己会受不了。”这个回答很见毕加索的个性,毕加索是一个少见的艺术创新狂,每一次生活环境的变化,都会引起画风的改变,然而这时的毕加索已是76岁高龄,不可能再像过去消化非洲艺术那样去消化中国艺术;第二,由于女政工干部的阻拦,张仃为毕加索准备的礼物——那对门神版画,未能送出,理由是:门神代表封建迷信,不宜送外国客人,以免闹笑话,影响新中国的形象。于是,张仃将另一份事先准备好的礼物——一套水印的《齐白石画集》送给了毕加索。这份礼物果然给了毕加索很大的震撼,因为就在张仃访问毕加索之后不久,张大千也去拜访了毕加索,毕加索劈头第一句话就是:“我最不懂的,就是你们中国人为什么要跑到巴黎来学艺术?”说着他向张大千展示了自己学齐白石的中国画习作。
总的说来,这次拜会不失轻松愉快,因为毕加索是一个非常生动有趣的人。拜会快结束的时候,毕加索把大家让进休息室,在一面大镜子前,他穿上西班牙骑士的服装,戴上面具,顿时变成了另一个人,逗得客人大笑不已。毕加索说:“每个人的休息方式不同,我是西班牙人,每当工作累了的时候就以此来自娱。”他还将刚刚出版的一本小画册送给了张仃,用红蓝两色笔,按照名片写了“张仃”两个中文字,又画上一只奋飞的和平鸽,并和张仃合影留念。
合影照片上,76岁的毕加索左手搂着张仃的肩膀,穿着随意,笑容亲切,目光炯炯地盯着前方,张仃则西装领带,身子笔直,脸上带着灿烂的微笑。这一老一少,个头相仿,亲密之状,宛如父子。
“文革”中销毁数百张画作
对于张仃,这次拜会的意义与后果不可小觑。碰巧的是,就在拜会毕加索后的第二年(1957年),张仃被调到新成立的中央工艺美术学院,担任第一副院长。走马上任后,在繁忙的教学、行政工作之余,他以中国画的工具和材料,大量临摹毕加索、马蒂斯、布拉克等人的作品,为创造一种新的画风做准备。1960年,张仃终于有机会带学生去云南各地采风,此次采风历时整整半年,到过的地方有昆明、大理、丽江、思茅、镇远和西双版纳。
从云南回来后,张仃根据写生稿创作了一批作品,其中有《苍山牧歌》、《洱海渔家》、《哈尼女民兵》、《集市傣女》、《油灯》等,在学院办了一个汇报展,引起强烈的反响。但这次展览也给他带来了麻烦,有人私下嘀咕:“张仃为什么搞变形?这不是在搞流派吗?”搞流派,在当时是一种严厉的评判,它意味着资产阶级艺术趣味,个人表现,以及脱离党的领导。张仃鲁艺时代的一位同事看了这批画后,当众说:“这是毕加索加城隍庙”。依当时的语境,城隍庙总是和封建迷信连在一起,而毕加索则是腐朽的资产阶级艺术的代表。毕加索加城隍庙,说穿了,就是资本主义加封建主义,是后来严厉扫荡的对象。奇怪的是,张仃对这一切仿佛毫无觉察,不但不收敛自己,反而一发不可收拾,陷入创作的狂热,到“文革”前夕,已积攒了数百幅这样的“毕加索加城隍庙”,为红卫兵的革命行动,提供了现成的证据。
“文革”中真正给张仃造成致命打击的,其实并不是愚昧无知的红卫兵,而是对绘画有相当知识的同行,并且还是鲁艺时代的同行!看一看他们在“黑画”批斗会上对张仃装饰画的肆意歪曲,就可以了解人性的另一面。《苍山牧歌》的人体变形比较厉害,便有人责问:“为什么把傣族姑娘的脚画成水肿,这不是影射少数民族生活艰难吗?”《油灯》居然被发现灯里没油:“这不是攻击社会主义穷吗?”最可笑的是对《大公鸡》的解释:“公鸡看上去那么好斗,赫鲁晓夫攻击伟大领袖毛主席,说他是‘好斗的公鸡’,这不是在响应赫鲁晓夫吗?”还有更阴险的:静物画《向日葵》,向日葵明明插在一个彩陶罐里,有人硬说这是一只骨灰罐,将象征红太阳的向日葵放在骨灰罐里,还有什么比这更该死的?
至此,张仃才真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,赶紧通知替他保存那批装饰画的最信赖的友人——现在的爱人灰娃,立即将这批作品销毁。灰娃这时已将这批作品转移到陕西老家保存,在张仃的一再敦促下,只好让她的家人全部销毁。于是,数百幅张仃的心血结晶,就在灶膛中化为了灰烬。
文/摘自车前子《张仃先生和他的照片故事》